17.人鱼歌
原本都打算今天早点休息的众人又挤在一个无烟炉旁吃鱼，这感觉不是一般的怪异。尤其是刚刚解影还说过那么那啥的话，这些话随便他们里哪个人回了都市报告给上级，解影估计一直到都市毁灭，都只能呆在实验室里了。所以大家实在是奇怪，到底解影为什么要说这些。威胁吗？警告吗？还是……提醒？
不过就像他说的，现在的这十个人里，哪个没有点藏着腋着的黑历史。
除了解影，所有人都挤在无烟炉旁，不时的低语几句。温晴朗想了想，走到了把腿泡在水潭里的解影旁边。
解影抬头看他，温晴朗觉得这眼神着实令人肝颤，于是他就坐下了。
“有事？”解影低头问道。
“……关于，战斗的理由……”温晴朗想了很久才问出口。他知道有些事情不该问，更不应该现在问。但是他想问，他需要知道答案。
“什么？”解影转头问道，眼神生冷得让温晴朗感觉到了陌生。
“就是，那个……”
“温晴朗，你是人。”解影一字一顿道，他的声音很小，但是温晴朗听清了，“再怎样改造，你也是人。无论什么生物，最根本奋斗的理由，就是族群的未来。”
说着，解影自嘲般笑了笑：“我除外，我需要为了异族，攻击自己的族群。”
“可是，到底应该为了什么……”
“没有所谓应该不应该，这是本能，是信仰。”解影俯下身，触摸着冰冷的海水，他的话语里带着点嘲讽，“况且，你认为……你如果不为了都市战斗，你活得下来吗？都市会同意你生存吗？退一万步讲-----如果你看到千万人因为你的失职丢了性命，而都市还无动于衷的时候，你不会有战斗的理由吗？”
温晴朗一阵哑口无言，解影原本撩着水的手突然猛地一顿，一个熟悉到令他恶心的温柔女声突然猛地钻进了他的脑袋里。
【孩子，你这是何苦呢。你根本就没有为了人战斗的理由呐……回来吧。回家来。】
家，一个多么温暖的词汇。可是解影听着，却只想讽刺，觉得恶心。
那声音温温润润的，好听得让人几乎沉沦。解影狠狠地皱眉，不愿意回答。
“奇怪，我怎么觉得好像有很奇怪的声音……”一旁的温晴朗嘟囔着。解影又是一愣，突然就转身一用力推倒了温晴朗。
“人鱼老师！你干什么？咱俩都是有伴儿的人了你……”温晴朗一着急嘴里就吐胡话。
不远处的人们听见了动静以为出了什么事，急急忙忙就跑了过来。
“出什么事了？”夏尹俯下身用手扶着解影的肩膀让他冷静一下。
“你听得到人鱼的声音？”解影不但没有放手，反而抓得更加用力。
“什么鬼啊这都是……”朱炎站在旁边觉得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雌性人鱼的声音，只有在空气中传播人才听得到，也只有人落水了人鱼在水里的声音人才听得到。但是人鱼在水下，人在水上，不可能听得到，只有上岸的雄性人鱼才听得到。”解影的语速很快，似乎也懒得解释这都什么原理，他就急急问道，“你的改造源是谁？”
他的问题很奇怪，一般都问改造源是什么，可他问的却是改造源是谁。
于是温晴朗懵了半天：“谁……我怎么知道是谁，我连我的改造源是什么都不知道……话说，那声音，是人鱼？可是完全听不懂，不过声音挺好听的。”
解影迟疑着松开手。温晴朗的样子不像被控制了。王就像女王蜂，所有的子民都对她言听计从，只有那些两边都不是的卡美拉不会。可是偏偏卡美拉千百年来都被压迫着，囚禁着，直到死亡都没有想起过反抗。
“……到底怎么了？”夏尹问道。
“没事。”解影只是一个劲的摇头。
【孩子，你看，你连自己被人类利用到什么地步都不知道呐。】
女声低低的，温软得仿佛母亲在睡前对幼儿说着晚安。
温晴朗只是改造人，加上去除改造的副作用的手术，事实上他跟人鱼也没有什么共同点，连王说的是什么，他都听不懂。而且他现在听得见，可是原先王在深海和自己对话的时候，温晴朗显然是听不到的，不然多少他也会提上几句。那么就是说对于温晴朗而言，能够听到的距离比起普通的雄性人鱼要短得多，也许甚至只有短短几十米……
那么是否说明，王已经距离他们很近了？
【王，我请求与您单独正面对话。】解影张开嘴，发出了人类听不到的声音。
“你别告诉我……你在跟他对话？”温晴朗迟疑着问道。
【好的，孩子。】女声温柔得仿佛是母亲对着撒娇的孩童温和的低语，柔软的放纵。
“……进帐篷里去，把耳朵堵上。”解影冷静地命令。
“喂，怎么回事？”朱炎皱着眉问道。
“人鱼的王要来了？那……”夏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
“即便是沧龙也不会随便招惹人鱼，它们对付不了，你也一样。”解影的语气无比的肯定。
“你的意思是就要我们当观众吗？别开玩笑了，那我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温晴朗觉得无比的好笑。到头来，他们就只是来打酱油的？
“这里是亚特兰蒂斯，原著民死后这里就是人鱼的领地，人鱼在这里占有绝对的优势，这就是为什么这片海域都是人鱼的领地！为什么人鱼不会离开这里，其他生物也不会来这里！”解影的语气决绝得令人陌生。
“……什么意思？为什么人鱼在这里占有优势？”温晴朗不合时宜地发问。
“……我不知道，我的等级不够我知道。但是这里埋藏着关于这片岛和原著民创造的卡美拉们所有的秘密，为什么人鱼自愈力这么强而寿命又那么长，就像他们的细胞分裂没有极限一样？”解影无奈地摇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关于人鱼，我现在不一定比你们知道得多。”
一时间场面有些僵持，这边的九个人不愿意放他一个去战斗，那边的解影坚持地站在水潭边。
过了一会，解影低下头看向水面：“你们记住，我面对王，不是为了人类，是为了人鱼，王活得时间太久了，久到足以让她发疯。我这是在为了自己的族群战斗，你们不能插手。”
“但是……”丁伊原本想说，解影也为了人类，战斗了那么久。
“反正最后我活着，你们就活着。我死了，上岛的人一个都活不了。所以，如果最后你们活着回到都市，记得统一一下口风，帮我个忙，别让我一辈子都呆在实验室就好。”解影做了个告别的手势，然后就转身面对着水面。
出人意料，第一个主动钻进了帐篷的居然是好战的杀胚尤岚。他扒拉着帐篷门，笑容张扬：“我们都是怪物，不过一条命，就不敢赌？”
……
温晴朗记不清自己是第几个挤进的帐篷，但是他们这个帐篷硬是挤了五个人。他发觉有的时候，人的命令或是请求，他拒绝不了。就像三年前动作决绝地分着第一个朋友的溯烛，他无法阻止，没有人能阻止。
这种人的身上，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他们是在用尽全身的力气无声地呐喊着，他们必须要这么做，他们一定要这么做。
没有理由，战斗其实不需要理由。
温晴朗突然就明白了这么个道理。战场上不过是一瞬间的生死，要什么理由，痛痛快快地干一场不就好了！管他立场也好理由也罢，对于他们这些人而言，都不重要。
没有人知道自己究竟是在进了帐篷以后多久就莫名其妙地睡着了的。
温晴朗只是觉得很困，非常的困，不知不觉的，眼睛就闭上了。似乎有个温柔的声音，在轻轻地唱着摇篮曲。他听不懂那声音唱的是什么，只是觉得那声音太美妙了，那是人类不可能拥有的声线。就像有一双手，在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就像早已经远去的记忆里，母亲不算特别细腻的，抚摸着自己的手，柔软干燥，而且温暖。
让人不自觉地沉沦，不愿意醒来。
可是随即便又出现了一个声音，比起之前柔软飘渺的催眠曲，听起来更为果决，虽然有着甚比之前那个声音的美妙，但却显得更加低沉而悲凉，似乎在拼命地想要唤醒他，不允许他睡去。
扰人清梦，真是烦呐……
……
温晴朗是被溯烛用力地摇醒的。他在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有些不明状况。
他怎么会睡着的？而且他怎么会睡得这么沉？解影呢？人鱼的王呢？战斗呢？结束了？还是根本就没有开始？只是梦吗？
溯烛看着面前有点懵圈的明显还没有睡醒的温晴朗，觉得有些着急，于是猛地揍了他一拳，让他清醒些：“温晴朗！你给我醒醒！水都漫过了脚腕了！”
最后一句话让温晴朗猛地清醒了，怪不得觉得这么冷……水都漫进帐篷了？而且这么深了？他们明明是在距离水潭最远的地方安扎的帐篷啊。
“怎么回事？”温晴朗拽住了想要出去的溯烛，发现帐篷里就剩下他们了。
“结束了，都结束了。解影说得没错，我们帮不了他，他现在情况很糟糕，不过我想至少他不用担心被淹死。”
溯烛都会开玩笑了，看来情况确实很糟糕啊……
“他就把一个人叫醒了，然后就倒下了，伤得挺重的。”溯烛出了帐篷，转过身，似乎有些疑惑，“你梦见什么了？我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温晴朗一愣，一边出帐篷一边摇头。
于是溯烛没有再问。
温晴朗看着原本陆地面积还比较多的石洞，现在石洞已经完全被水淹了，最浅的地方也有没过脚腕那么深。
在这浅水里，温晴朗看见了一个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生物，她已经全身是伤，但是依旧可以看出她脸上没有那些划痕时的美貌。她闭着眼睛，躺在那里，就好像睡着了一样，暗金色的头发很长，飘散在浅水里，浮浮沉沉，仿佛游动的昂贵丝绸。鱼尾的鳞片在微弱光线的照射下，折射出不同颜色的华美光泽。鱼尾的薄璞很长，薄薄的，反射着微光。她的皮肤很白，病态的，不属于正常人类的白。她拥有着不属于人类的美。
她是人鱼死去的王。
夏尹，尤岚和朱炎正在用他们带来的类似睡袋的袋子装运她，更多的人在一边急急忙忙地收拾物品。
温晴朗看见不远处的水里，解影蜷缩着躺在那里，背后有规律的裂开的几条似乎是鳃的东西原本应该是闭合的，可此时却无力地张开，颤抖着，似乎被尖利的爪子整个撕裂了一样，血肉都在往外翻。腰侧连着侧腹一大片都是血淋淋的，他努力地在用手捂着，温晴朗隐约看见了白森森的骨头。肩膀似乎被洞穿了，腿上也有好几条划痕，即便是人鱼的恢复力也无法让他那么大片的伤口在体力耗尽的情况下快速愈合。两条腿的里侧仿佛被硬生生撕掉了一块皮一样，都是血淋淋的，一点愈合的迹象都没有。
丁伊一边蹲下身把衣服披在解影身上，一边对旁边抱着包手里还攥着绷带的丽萨说着什么，两个人都是一副着急得不能再着急的样子。
温晴朗眼见他们的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又看看一边装运人鱼的人也装的差不多了，觉得自己也够不争气的，怎么就真的沉浸在梦里了。然后他就跑了过去，想帮忙看看解影的伤。
说实话，如果解影是人类，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啧……怎么办……”丁伊看着解影焦急地抓着头发。
温晴朗俯下身查看解影的伤口，得出的依旧是如果他是人类早就死翘翘了的结论。
对了！溯烛……
温晴朗突然想起溯烛之前曾经救过陈默，当时陈默也失血过多濒临死亡。
可是……
温晴朗抬头寻找溯烛，发现他在收拾背包，丝毫没有过来帮忙的意思。
“丽萨，晴朗，你们先去帮他们收拾东西吧。”丁伊突然道。
丽萨咬着嘴唇答应了。
温晴朗想起了之前解影吸过丁伊的血液以恢复体力。
不是吧……本来就不知道怎样才能出去，这下万一一会儿贫血什么的，死亡可能性更大的，是丁伊啊！
“丁老师，你不会……”温晴朗担忧道。
“你觉得还有什么办法？总不可能把他扔在这里。”丁伊小心地扶起解影的头，把他的嘴对准了自己的颈侧。
感觉到热量的解影本能地一口咬住。
温晴朗突然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力感。
亏自己之前还纠结什么理由，妈的管他什么理由，去他的吧，活着才是王道！
于是温晴朗硬是把解影的嘴从丁伊脖子上掰了下来，随手抽出小刀，划开自己的手腕。顿时血流如住，流进了解影的嘴里。
丁伊诧异地看着他，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怪物。
“怎么说，我也是人鱼老师的学生。原来有句古话，叫什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虽然不可能把他当自己的父亲，但是关键时刻救命什么的，我觉得没问题。”温晴朗被他盯得有些尴尬。
温晴朗划开的伤口愈合了，他就又划开一刀，血液流了没有几秒，一只手突然把温晴朗还在流血的手臂狠狠地推开了。
“疯了……你们真是疯了。”解影狠狠地抹去了嘴角的血迹，温晴朗注意到，他的伤口正在缓慢地愈合。
“没有你疯狂，你和那个王打了将近二十个小时。”丁伊无奈地笑着。
温晴朗听见了一愣，抬起手腕看看表，已经是下午六点多快七点了。
已经是说好的最后一天了？那一定要快点回去……
“从水下走。”解影看着已经快要淹没到小腿肚子的水道。
“啥？”温晴朗以为解影大脑缺氧说胡话了。
“人鱼不会再攻击了。王死了，没有人再命令他们攻击你们了。中心岛屿不大，坚持一下可以游出去。我不确定上面的机关是不是把出口堵上了，不能冒那个险。”解影踉跄着站直身体，“然后让夏尹叫沧龙把咱们带上岸。”
一边的众人已经打包好了东西，能不带的都没有带，但是他们还需要赶路回去，有些东西实在是不能扔。
“我确实叫过沧龙，但他们只肯停留在北海海域外面。”夏尹面带难色。
“不会了，出了水你再叫一次。抱歉，我之前撒了谎。并不是人鱼在这里有优势，只是因为，人鱼在为他们信仰的神明，他们的造物主，亚特兰蒂斯的原著民，守护着秘密，所以他们不会离开 。”解影疲惫地看了一眼装着王的尸体的黑色防水袋，“她，最后告诉我的……他们会攻击有可能伤害这片岛的一切生物。 当初对卡美拉的追杀和排斥，也是因为这个 。”
“既然按照你这么说，为什么不会攻击沧龙？”夏尹有些疑惑地看着解影穿上丁伊的长外套，然后慢慢地走向了原本水潭的位置。
“……只有这一次。”解影没有再多说，他滑进了水里。
剩下的人死马当活马医地都深吸了一口气潜入水里。
温晴朗潜入水里之后差点被吓死。
一个美丽得不似人间生物的人鱼扭动着妙曼的腰肢，甩动着长长的鱼尾，用那长着尖利指甲的手拉扯着他的手腕，然后不等温晴朗长出骨刃，她就迅速摆动着鱼尾，拉着温晴朗飞快地向着一个方向游去。
温晴朗表示速度太快他有点晕海。
不过，自从下水，所有人都听见了一阵飘渺的歌声，不知名的语言，伴随着无数拉扯他们去往某个地方的雌性人鱼，几乎成了一首奇妙的曲子，一首凄美的诗篇。
温晴朗隐约觉得，这声音就是那个不停地想要叫自己醒来的声音。
被自己一直以来追杀的对象和无数曾经追杀自己的敌人拉着逃命，这感觉真的相当奇妙。
……
即便是无数在水里速度飞快的雌性人鱼马力全开，他们也险些被憋死。
出水的地方是他们去往中心岛屿的通道，把他们推上岸，人鱼就都飞快地游走了。
岸上的两个人明显有些草木皆兵的意思，一听见水里的动静齐刷刷地举起了武器对准了他们。
可是看见了岸上的情况更加惊讶的是水里的人。
岸上只有萧弘和唐。他们的旁边，有着五只被牢牢束缚的雄性人鱼，还有无数黑色的碳样的东西。那种东西，他们都知道。
病毒。人鱼和翼人共同拥有的病毒。
现在已经来不及解释了，十个人急急忙忙上了岸，岛屿仍然在下沉。夏尹张开嘴，发出了绝对不属于人类声带可发出的频率的声音，传得很远。
远处岸边等候的八个人担忧地望着远方，害怕是否来了沧龙。
北海之外，三条沧龙仿佛得到了什么指示，猛然踏入了北海海域，一直在海域边缘守候的人鱼和独角兽没有阻拦。于是他们便迅速地向着岛屿游去。
沧龙堪称水中的霸王，却独独奈何不了小小的人鱼。
在岛屿沉没的前一刻，三条沧龙破水而出。柔韧的身躯，酷似旧时代西方传说里龙的头部，带出的水花还在反射微光。那一瞬间他们真心觉得沧龙真是海上神兽。
几个人忙爬上了沧龙。
沧龙在水中直立起来依旧很高，于是他们就这么看着这片留有亚特兰蒂斯曾经辉煌的痕迹的岛屿，慢慢下沉。
温晴朗突然有点感慨。
这是传说里的一个巨大繁盛的王国，如今只靠人鱼守护它最后的秘密。他们这些冒失的人类，还未来得及仔仔细细探寻它的每一片土地，它就沉没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次浮起。那些秘密，也许会永远沉入海底。关于卡美拉诞生的秘密，还有关于人鱼的基因密码，还有很多很多……
……
“怎么回事？”夏尹问萧弘和唐，指的是岛上的人怎么都感染了病毒。
“这个，那个，就是，那啥……”萧弘急得涨红了脸，似乎不知道从何说起，“今天大概是五点左右的时候，有人发现手臂上长出了黑色斑点。原本没有在意，后来……后来吃晚饭吃了一半，有一个人突然……就，就碎掉了，变成了黑色的东西，他衣服包裹的身体也全都变成了黑色的东西，有点像碳……然后，越来越多的人发现自己身上出现了黑色的斑点……然后慢慢的，都，都……”
萧弘说不下去了，众人也都沉默了。
没有经历过那地狱般的场景的人，无法理解那是一种多么可怖的景象。
三年前来过的人都还记得，同伴的伤口慢慢被侵蚀的模样。四肢伤口面积大，被侵蚀得太快，来不及截肢，就只能帮助他们了解。还有些人伤在腰腹，就更是只能看着自己慢慢变成黑碳。还有的，似乎是不小心吞下了人鱼的血液，身体从内部，慢慢地，慢慢地腐烂……
“最后就剩下我们了，人鱼有一段时间就像是发了疯，也不攻击，就是疯了一样跑来跑去，我们就抓了一些。”唐指指一边被牢牢束缚的五条雄性人鱼，声音有些躲闪，似乎不愿意回忆起那地狱般的景象。
……
留在岸上的人们看见沧龙吓得几乎直接开枪了，但是在看到他们之后，激动得险些跳起来（类人除外，他们一直是面瘫），就差抱着沧龙猛亲了。不过沧龙在把他们送上岸以后就甩尾巴离去，似乎不想在这片海域多呆哪怕一秒。
上岛二十四个人，就回来了十二个。逝去的十二个人里似乎有和留在岸上的八个人关系不错的，这八个人里有五个半都泪奔了。
罢了，现在还活着的人都聚集到了一起。任务也完成了，稍微放松一下，让泪囊也解放一下，也无所谓了。况且他们现在唯一可以为逝者做的，就是用泪水祭奠。
至于有些人不时好奇地看着解影**的小腿，和两条腿内侧还在渗血的伤口，毕竟伤到腿内侧而且还是一排都伤了的实在是有些诡异。温晴朗表示他都觉得有点尴尬了，但是解影明显不以为然。或者说，他实在是没有那个精力以此为然了。这些人里，大概伤得最重的就是他，受伤最多的也是他，战斗时长最长的也是他。他穿的丁伊的外套，一直到上岸都还有血迹不断地从腰腹侧渗出来，两条腿内侧的伤也没有完全愈合。自打帐篷支起来，他就钻了进去，就没再出来过。
亚莉斯和丽萨是机械改造人，她们一直在检查自身机械的完好性等等一系列，机械改造的战后保养一直很麻烦，大概到最后需要检查的地方比较私密，于是她们两个也找了间没人的帐篷钻进去就没再出来。
除去温晴朗丢了的那顶帐篷，还剩下九顶。二十个人，九顶帐篷，显然是很宽敞。因为他们十二个刚刚回来还带了一身的伤，所以就让他们都是两人一顶，其他那八个人还是分在了三个帐篷，他们说守夜他们也会负责，不用担心。
这大概是自打他们这次出来以后，最安逸最疲倦的一个夜晚。
……
“……为什么，那时人鱼老师受伤那么重，你不帮他？”帐篷里，温晴朗低声问道。他记得陈默就是溯烛救的。
“有别人在，不方便。哪怕只有丁伊在我都会救。但是……”溯烛半跪在地上，散开了湿漉漉一直没有干的头发。
“可他们不是别人。”温晴朗有些不解。
“你不明白，有些人是被都市牵制住了的，有些事情他们身不由己。解影说，统一口风，有些事情不说，有些人大概可以做到。但是如果是我救了解影，被推上风口浪尖的就会是我们两个，到时候我们两个都会很麻烦。况且，他不是活下来了？”溯烛转头盯着温晴朗的眼睛。
“好吧，也是……我想一会看一眼他去，你去吗？”温晴朗无奈地抬起手，抓着溯烛湿漉漉的头发，“等回去了好好洗洗，拿海水泡过干了都是盐粒。”
“嗯。一会儿我也去。”溯烛点头，然后低头甩动着头发。
“溯烛！要甩出去甩！我身上都湿了！”
……
温晴朗和溯烛到达解影帐篷的时候，解影正蜷缩在睡袋上，不知道是不是怕碰到伤口所以没进睡袋，身上裹着丁伊和温晴朗的衣服睡觉。丁伊在一边小心翼翼地试图撩开衣服，一边皱着眉。
“丁老师？怎么了？”温晴朗迅速地钻进了帐篷，顺手拽了溯烛进来。
“……还是没有完全愈合，伤得太重，他还不吃东西……这明天能不能骑马都是问题。”丁伊苦笑着指指几乎团成了球状的解影。
“……要不，再……”温晴朗比划了一个割腕的动作。
“我又不是吸血鬼，用不着你们用血来喂养我。”解影的声音闷闷的，没什么语气。
“那你可倒是吃点东西啊？今天他们捕了点鱼，要不你去吃点？”丁伊的语气简直就像在哄一个生了病不愿意吃饭的孩子，温晴朗听了都有点想笑。
“不要……累。”解影的声音越发的模糊。
丁伊无奈地对着温晴朗耸肩，意思是谁还能奈何得了这位人鱼老师？
温晴朗也以苦笑回应，一转眼却看见溯烛拿着小刀，割开自己的手，让血液滴落在解影未完全愈合的，暴露在空气里的一条腿上。
那道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愈合了，一点痕迹都没有。温晴朗惊讶地看着溯烛，溯烛手上割开的口子也已经愈合，毫无痕迹。
解影的腿动了动，他突然半跪起身一把抓住了溯烛，他的头发很乱，散落在眼前，这让他看起来有些像个疯子，关键是他还晃晃悠悠的，那效果简直惨不忍睹。
这个狭窄而拥挤的空间安静了几秒，温晴朗试探性地用手指尖点了点解影：“那个，人鱼老师，你……怎么了？”
“LH_73？”解影看着溯烛，吐字清晰，一字一顿。温晴朗的心脏顿时漏跳了一拍，一边的丁伊惊讶得懵圈地半张着嘴。
“……天，人类到底用我的基因都做了什么……”解影抓着额前的头发，有些讽刺地干笑了几声，又躺了回去。
“……溯烛，溯烛是LH_73？不可能吧，他不是已经被处理了……”丁伊有些呆愣地晃晃解影。
“这个都市的黑幕多了去了，这还是当初你告诉我的。上头想干什么事，谁拦得住？他们想隐瞒什么，谁会知道？”解影的声音懒懒散散的，他回头看了眼温晴朗，“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列车事件……”温晴朗有点心虚。
“不愧是好朋友啊，这都认得出来。”解影转过头去。
“你怎么这么确定？”出人意料，溯烛突然发问。
解影打了个哈欠，他睁着双困倦的眼睛，眼神朦胧地看着溯烛，似乎是困到了极点：“世界上自愈力那么强的生物只有人鱼，都市里唯一活体人鱼实验体是我。我知道那个实验，温林轩有一次跟我说……一百个实验体，就存活了你们两个……后来你们原本混在类人里却被发现了，后来又……什么实验……图灵什么测试的……”
他说到最后几句，声音都模糊了，听不真切。最后一句话却意外的清晰：“溯烛，你变了。变化太大。”
溯烛勾起嘴角笑了，这放在三年前几乎可以说是奇观：“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这是你说的。”
解影已经彻底抗不住睡着了。
丁伊看了看溯烛，无奈地叹气：“算了……反正，还在，挺好。”
是啊，还在，比什么都好。
……
梦里，人鱼的歌声经久不息。绵延无尽，可是却不再令人沉醉其中一睡不醒，反而让人清楚地明白，这是梦，这只是能够享受六七个小时的梦，等梦醒了，现实生活还要继续。
……
7月26日上午10：57分，出发时四十人的队伍，仅剩的二十人终于回到了第一都市亚里斯。
接下来就是最常规的简单报告，实验体交给科研组，接受医疗组的轮番审讯和轰炸，忙忙碌碌的一直到了晚上，才终于闲了下来，还要赶着写报告。
他们十个人统一了口风的这一点，解影倒是十分的感激。
在医疗组被幽灵般的布兰卡带头一通检察后，就剩下半条命的温晴朗和溯烛在宿舍走廊上看见了倚在窗户边的陈默，看起来等了很久的样子。陈默看见他们，突然勾起了一个熟悉的贱笑，温晴朗莫名地怀念这个笑容：“哎呀，烛儿和晴朗同学终于回来啦，我可是等你们等得好苦啊，其他人可没有让我等那么久。”
废话，看着他温晴朗和溯烛在穆利尔里辈分小又是男的，不折腾折腾找点乐子都对不起医疗组和科研组。丽萨？哦，那两个组都是绅士，不对女孩子下手的。
然后陈默走了过来，大大地张着双臂，温晴朗突然就想起了今天刚刚回来的时候，莱拉的那个混合着烟草味，烤肉味，汗臭味，以及一股烧焦羽毛味的大大的拥抱。
温晴朗的嘴角抽了抽，但是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陈默已经拥了过来。
没有莱拉的那么温暖，爬行动物都是冷血动物，他们的体温随环境而变。但是从陈默的身上，温晴朗闻到了羽蛇的羽毛上被羽蛇涂抹满了的一种特殊的香料味。比莱拉的好闻多了。
难道这就是队长与副队长的最大区别？
他突然觉得眼眶有点发涨，所以他稍微闭了下眼。
终于回来了，虽然离开只有一周。
虽然这是一个被钢铁城墙包围的鸟笼都市。虽然这都市有许多黑幕。虽然这喧嚣都市建立于无数生命的沉寂，可是这一刻都无所谓了，因为这世界再残酷，这都市再束缚，可这都市里还有等待他们回去的人，还会有因为他们的回归而高兴的人，还有庆祝他们生存的人。
这一刻温晴朗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终究解影选择了都市而不是深海。因为深海太安静，太寒冷，太寂寞。同样的痛苦，同样的束缚，可是至少-----
都市里还有等待他归来的人。
还有值得他为之战斗的人。
啊，有一点不完全是，因为其实战斗这东西-----
要什么理由？痛痛快快地干一场吧！
________《所谓战斗》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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